雪花糕

战情

  虽然秋季寒凉,但花府内的好炭火却让整个房子都暖洋洋的。花无谢身穿一袭米白色的长袍,立在窗前站着。

  喜欢连城璧的原因很多,不去喜欢连城璧的原因也很多。而当带有温度的阳光,倾泻在苍黄秋叶上时,花无谢想,该放下了。

  “无谢,你还好吗?过了尝些糕点吧。”

  是连城璧的声音。

  他怎么还可以,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这样若无其事的,用最平常的语气叫自己。

  他当自己的心是铁打的,不会痛不会难受么。

  纵使心痛无比,花无谢还是勉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,低头笑了下,坐到了桌子旁,一副正常的表情:“自然还好。”

  连城璧笑着,把一个盛着白糕的水晶盘推到花无谢面前,说道:“无谢,你尝尝这个,是我从无垢山庄带来的,酸奶做的,工艺精致细腻,想来你也会爱吃。”

  花无谢心中冷笑。连城璧不顾多年情分,不顾自己真心,甚至不顾花家颜面,就这样来花家退婚,花家还要好好招待他,自己还要装作无所谓,与他一副和睦融洽的样子。

  凭什么。

  心中想的是一回事,然而连城璧身为一庄之主,又对花家有帮助,花无谢也只好按着连城璧的心意来,轻轻拿起一块品尝。

  果然美味,是正宗的酸味,有带有一丝甜,而且又软又清凉,口感极好。

  心却极痛。

  “喜欢吃吧。”连城璧的语气中,仍含有笑意。

  “你什么时候离开。”花无谢再也忍不住,放下糕点,直视连城璧。

  尾音的那一点哭腔,是他再也无法掩饰的哀伤悲痛。

  他看着眼前的连城璧,纯白的衣衫,衣领微微翘起,一如他还只有几岁时,初见连城璧的那次。

  自花无谢有记忆起,一个是无垢山庄的连家,一个是斑衣教的傅家,时不时就来花家拜访,参加一些宴会什么的。

  参加完后,就是大人们一起商讨着什么,而他们小孩子,自然而然会凑到一块儿。

  记忆中,傅家的傅红雪总是冷淡的,会离他们很远,一个人独自呆着。而连家的连城璧,就会像大哥哥一样,好好照顾着花无谢,陪花无谢玩耍,陪花无谢聊天。花无谢还记得连城璧那时的眉眼,如守护河畔的远山,温润,却又沉稳。让他很安心,很喜欢。

  所以他一到成年,完成了分化,太后要赐婚,他便请旨要嫁连城璧。

  可是连城璧在需要花家帮助时,什么意见也没发表。当他借助了花家力量除了心头之患,婚期将至,就要解除婚约。

  是,是花无谢忘了,远山也很复杂,内里或许变幻莫测、难以捉摸;远山也很远,远到飘渺,远到他触碰不到。

  连城璧看见,花无谢清透澄澈的双眼中,渐渐漫出一层水雾,心头一软,说道:“无谢,对不起。我也是迫不得已。”

  “你这样坦然自若的,我是没瞧见你的迫不得已!我们花家……”

  我们花家不欢迎你。

  这句话他还没资格说。

  花家欢迎与否,要看形势,要看他的价值,要看他能互换的利益。

  岂会因为一场毁约而不欢迎他。

  花无谢自嘲地苦笑了下,抽了抽鼻子:“是我失礼了。”

  说完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。

  快刀斩乱麻,虽然不乱了,却很疼。而花无谢宁愿疼,也不愿再有什么纠缠了。

  到此为止吧。

  连城璧看着花无谢的背影,低下头,拿起一块酸乳糕想吃,却如鲠在喉,终究没有吃下去。

  他这一生,就是为无垢山庄而活的,为争权夺势、追名逐利活的,这是他从小的信仰。

  他自然喜欢花无谢,从小就喜欢,从花无谢一直缠着他玩开始,就很喜欢。

  但此喜欢非彼喜欢。

  他的喜欢,是希望花无谢永远不涉足于肮脏人心的阴谋阳谋,是希望花无谢的双眼永远纯净,笑容永远真诚灿烂。

  如果花无谢嫁到无垢山庄。

  又怎么可能不被卷入这漩涡。

  不如就放手,让花无谢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,反正围绕在花无谢身边的人也不少。

  至于他自己,自然要娶个最有利于无垢山庄的妻了。

  连城璧面无表情,准备告辞后离开花府。

  

  他一回到山庄门口,就看见傅红雪沉着脸,一身黑衣一把黑刀,站在那里。

  一看就是在等他回。

  “红雪来了。”,连城璧镇定说道,面上还有笑容,“既然来了,不如进去喝杯茶吧。山庄才进的西湖龙井,还望红雪赏光。”

  “你去与花家退婚了?”傅红雪眼睛一翻,语气不是一般的冷峻。

  连城璧只好点头默认,然后道:“你是如何得知?”

  可话音未落,傅红雪的刀就朝他落下,他急忙朝右一躲:“傅红雪,你……”

  傅红雪攻势未停,反而愈发猛烈:“我如何知道?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,我随便到一个地方落脚都有人讨论!连城璧,你什么意思!你不知道花无谢喜欢你吗?你不知道这样做,他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吗?”

  连城璧在傅红雪的疾速的刀光下,左闪又避,终于疲惫,拔出自己剑与傅红雪相击相打:“红雪,有话坐下好好说!”

  见连城璧拿出武器,傅红雪的力度又加大了。

  “傅红雪,这是无垢山庄的地盘,任你武功再高,都不是我的对手。”连城璧不想再打下去。

  傅红雪拿刀狠狠一扫,连城璧的剑断了一截。

  连城璧皱眉看着断剑。

  傅红雪却毫无愧意,又扫了连城璧一眼,转身离去。

  “庄主。”,一直监视着他们的下人跑了出来,“就让他这么走了吗?”

  “让他走吧。”连城璧知道傅红雪的心思,也不想多计较,进了无垢山庄的门。

  

  “大哥,你说什么?你说傅红雪提亲了?要娶我?”花无谢惊讶地长大了嘴,又用手捂住,眨着大眼睛不敢相信。

  花满天点点头:“虽然我不知道,他此举有什么目的。”

  花无谢想,是啊,有什么目的。

  傅红雪一定是不喜欢他的,否则也不会每次宴会,都刻意避开他。那他有什么意图?

  “你别急,父亲已经在和他谈了。如果用别的方式能解决的,我们也不会用成亲解决。那关乎你的幸福。”花满天说道。

  花无谢快速转身,用手拂了下湿润的眼眶。

  什么时候,想起连城璧的时候,才不会心痛。

  花正坤走出来:“无谢,我与傅红雪谈过了。你这个时候答应结亲,确实能为花家挽回些颜面。”

  花家的颜面。花无谢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下这几个字,笑着问:“所以,代价是什么?”

  “没什么代价。傅红雪提亲,只因他喜欢你罢了。”花正坤摸着胡须说道。

  “他说的喜欢?”,花无谢依旧笑着,然而眼泪却不再隐忍,哗哗流下,“所以父亲您就信了。也对,为了花家的颜面,不信也得信。”

  “无谢,你!”花正坤听着花无谢含沙射影的话,自然不满。

  “爹,无谢心情不好,您别气。”花满天在一旁劝说。

  花无谢擦着眼泪,气冲冲地就要走,谁知那个方向,正撞上要离开花府的傅红雪。

  花无谢本就气得脚步酿跄,此时一受力,重心彻底失衡,一下就跌倒在地。

  傅红雪本来被撞得有些懵,一看花无谢摔到地上,立马向前要扶他,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你没事吗?”

  花无谢用力甩开傅红雪。

  傅红雪没有在意自己的尴尬,只注意到花无谢红着的眼眶,和他眼中盈盈的泪水。他一下很心疼,更关切地问道:“是摔疼了吗?”

  花无谢一言不发,只是爬起来跑了,故意不看傅红雪一眼。

  傅红雪看着花无谢的背影,握紧了拳头。

  “小儿任性,还请不要介意。”花正坤说道。

  花无谢这样做,花正坤多少都有些不自在。

  傅红雪放松了表情,恭敬说道:“不会。我只怕他摔伤了。”

  “你对小儿的心,我知道了。我会多劝着他的。”花正坤说道。

  “多谢花将军,但也不要逼他太紧,若他真的不情愿,我亦不强求。”,刚刚花无谢满是泪痕面孔,还在傅红雪脑海中萦绕不停,“我先告退了。”

  

  然而,在花无谢还纠结着他的情感与婚事时,朝廷上下的命令,和沿海区域发生的战况,已经刻不容缓,不允许他再消沉下去了。

  花正坤是当朝大将,专攻海上作战。花满天也是将军,尤擅山地作战、海上辅助作战。花无谢每一场仗,都要辅助他们打。

  这次战争,花家义不容辞。

  当花无谢披上铠甲,花满天却提出一点:“无谢,你莫要忘记,你已经分化为坤泽了。”

  这是提醒花无谢,受伤后便不如乾元愈合得快,体力也未必能扛得过大部分乾元。

  花无谢表情僵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既是坤泽,更是国家的子民,是花正坤的二儿子,花满天的弟弟。”

  这一句话,便让家人知道,花无谢是下定决心,非去不可了。

  于是都骑上战马,在家人不舍的目送下快马加鞭,抵达战场。

  

  傅红雪得知战争的消息,还是在路上,一家客栈里听见的。

  “嗨呀嗨呀,是沿海的地方,离我们远着。”

  “我不会无辜地死去了。”

  “不过可怜了那个地方的人!”

  “宁做盛世犬,不做乱世人啊。”

  “我们大后方,就勒紧裤腰带,等着国家收赋税吧!”

  “可怜啊,可怜啊,又有战争灾难了!”

  他听着听着,心中就一紧。花家身为将军,哪次战争都不可能独善其身,何况这海战,是花家更加擅长的。

  “无谢!”傅红雪立即掉头,又掉头奔去。

  

  花满天在海边驻扎的军营里,与花正坤单独讨论着什么。

  “你用了傅红雪?疑人不用,你信得过他?”花满天听闻傅红雪主动情战,而父亲同意傅红雪领兵的事情,连忙与父亲讨论这件事。

  花正坤摸摸胡须:“他没有理由害花家,更没有理由害国家。本场战役我们能信的人不多,打仗没有嫌兵多的。”

  花满天正要再说,忽然外面一阵动乱。

  “禀告花将军!敌军又开大船朝我们这里进攻了!”一位小兵赶忙进了军营汇报。

  “通知大家!以原路线、原计划抵抗!”

  一听有战争,花正坤和花满天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。

 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。

  敌寇决了心要割回去一块肉,下了大血本,派出来的全是精通海路的精兵强将。而他们决心要护住国家,绝不退让。

  箭、网、矛、盾、枪、剑,不同的兵在不同地方奋力厮杀,将军们看着地图,分析局势,排兵布阵,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。

  刀光剑影,万箭齐发,大炮轰击,挑起了烟波荡荡,掀起了巨浪悠悠,潮来汹涌,水波激扬,如同霹雳狂风,却也不如这打斗时的强大威力。

  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浴血厮杀,被淹死的,被射死的,被砍死的,数不胜数。蔚蓝的大海,都被染成血红色,一片触目惊心。

  “开了猛火,这是他们决意一战定输赢了。”花满天满头大汗。敌人们决定破釜沉舟、背水一战,现在战争的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上。

  “换战术。”甲板上的花正坤,已经研究了半天地图,召来花满天、花无谢、傅红雪,一并给他们说领兵对策。

  “不行!”,两刻钟后,花满天反对说道,“此招胜算虽然大,可对无谢来说太过冒险了!他这相当于诱饵,是自投罗网!”

  “如果我不引诱,整体的胜算就小了。哥哥,说好了战争不带私情,要以大局为重。”花无谢已经明白了父亲的用意,坚定说道。

  花满天捶了下自己的腿,冷静下来:“也罢。兵分四路,只要安排好人数,倒也不是不可。这个最关键的关口,你打算让谁负责?”

  “傅红雪。”花满天说道,看了傅红雪一眼。

  花满天再次质疑:“你就这么信他?”

  “疑人不用,用人不疑,哥哥,你忘了这个原则了。”,花无谢笑着,“再说了,父亲肯定是要走他最擅长的一路的,你我的武功都不如傅红雪,父亲的法子,确实是最佳选择了。”

  花满天表情凝重地点点头,眼中已经有了泪:“二弟,你要小心。”

  “都要小心。”花无谢笑道。

  “不行,我来带无谢的那路兵!或者我和无谢走一路!诱饵那队兵让别人去带吧!”一直沉默着的傅红雪,此时突然发话。

  他无论如何,也不会让花无谢这样危险。

  “让别人带,我们花家不放心。”花无谢说。

  “让你带,我也不放心。”傅红雪不让步。

  花无谢只好拿出杀手锏:“这是军令!”

  “我不管什么军令!我就要你安然无恙!”杀手锏在傅红雪这儿,突然就不管用了。

  花满天正想说话,被花正坤一个眼神拦住了。

  “红雪。”,花无谢竟然浮现出恳求的神情,“你相信我,我不会有事的。而且你的那条路离我不远,如果你成功了,完全可以赶过来支援我。红雪,信我。”

  傅红雪低下头。

  于是,计划还是按花正坤的想法进行了。

  

  然而当傅红雪赶到的时候,花无谢的要害部位已经中箭,掉到了水里。

  傅红雪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,把花无谢救了上来。

  “无谢,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
  

  五天后,当花无谢逐渐醒来,发现傅红雪就在他床边坐着睡着了。

  花无谢完全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。

  花无谢不知道,自己中箭落水,被傅红雪渡气恢复呼吸后,又被发现伤口有毒,是箭毒木的毒,可能一刻钟就会丧命。

  于是傅红雪不敢不停地,迅速把红背竹竿草捣碎了,小心翼翼敷在他伤口上,一直在心惊胆战地陪着他。

  即使他后来没了生命危险,傅红雪也一点不敢懈怠。

  花无谢不知道,傅红雪得知他中毒濒死时,有多绝望,多失态,多疯狂,狠狠抓着他、紧紧抱着他,求他不要死,说他相信他。

  他只知道,中箭那一瞬,疼得钻心;水里没有呼吸的感觉,很堵;有一股持续的疼,一直折磨了他很久很久。

  他也是有点感觉的,就是总感觉有水珠滴在他脸上,有人有时常抱住他,拉他的手……但这些感觉都太过虚无缥缈了,飘渺到他以为只是幻觉。

  现在他醒了,什么都不想想。

  看见傅红雪苍白的脸,和小扇子般的黑睫毛,花无谢觉得非常心安,又非常心疼。傅红雪最近一定是累极了,所以眼下才有那么一大片乌青,看起来才这么憔悴。

  他真的喜欢自己吗?难道之前的刻意躲避,并非因为厌恶,而是另有原因?

  花无谢一下咳嗽起来。

  傅红雪立即惊醒:“无谢!”

  然后,就看见花无谢睁着眼睛的笑颜。

  “无谢,你醒了,你终于醒了。医者说你醒了就没事了……无谢……”傅红雪握住花无谢的手,失而复得的喜悦,让他喜极而泣。

  “你别哭。”花无谢有气无力地说着,想要坐起来,可是起不了身。

  傅红雪把花无谢扶起来,用手环住花无谢的腰,让花无谢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膛上,说道:“无谢,无谢,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?你醒了,它才又正常起来。无谢,经历了这场生死,我才发现,我什么都可以失去,除了你。”

  说完又紧了紧怀抱:“你吓死我了,你吓死我了,我喜欢你,很喜欢很喜欢,可是无谢,你吓死我了。”

  花无谢发现,他居然一点也不反感傅红雪这样做,甚至还很喜欢这种感觉。

  这一刻的心安,让花无谢有力气思考其他问题了。他开口问:“战况如何?”

  傅红雪道:“你放心,这场战赢了,敌人撤兵了。花满天没有手上,只是花老将军……”

  傅红雪的声音低下去。

  他到底还是不会骗人。尤其在花无谢面前,他连一个谎都说不出来。

  “我父亲怎么了?!”恐惧瞬间摄住花无谢的心脏,他的声音颤抖起来,身上冷汗叠出,动都无法动一下。

  伤口也剧烈地疼起来。

  “无谢,没事!花老将军没事!”,傅红雪见花无谢的脸色苍白如纸,立刻说道,“花老将军没事!”

  至少还活着,就不算出事。

  “你不要骗我!否则我父亲与我大哥,怎么都不在这?我要去看我父亲,你带我去看我父亲!”花无谢说着就要下床,然而哪里有力气,立即被傅红雪拦住。

  “无谢,别任性,花老将军真的还好。”傅红雪赶紧道。

  这时,一个小兵来报:“禀告傅将军……花将军!花老将军醒了,已无性命之忧了。”

  “是吗?”花无谢惊喜说道。

  傅红雪也松了口气。

  那小兵未想到花无谢也醒了,于是说道:“真是好事成双,花无谢将军也醒了。不日我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。”

  说着喜悦地退了出去。

  当小兵退出,花无谢竟主动又抱住傅红雪:“说说吧,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?”

  

  自班师回朝,花家同意了傅红雪的提亲,结亲放上了日程。

  花无谢和花正坤,在调养下慢慢好起来了。

  结亲那日,连城璧也送上贺礼。

  花无谢看见连城璧,心中已经泛不起一丝涟漪了。

  他的心,已经被傅红雪占据。

 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话,倒是傅红雪上去,与连城璧聊了几句。

  “恭喜啊。”连城璧说道。

  漫山金黄的秋季过去,白雪皑皑的冬天过去,现在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春天,一派生机勃勃。

  傅红雪环视了下这美好春光:“还是你给的机会,多谢。”

  “不必谢,各有选择,求仁得仁罢了。”,世间本就少有两全其美,他连城璧既然有得,便要有舍,“我不后悔。”

  “我亦不后悔。告辞。”傅红雪说完,去找花无谢。

  连城璧看着傅红雪朝花无谢追去的背影,不禁笑了。

  只好愿他们幸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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